柳曦在章齡開口前設想過一萬種他發(fā)怒的方式和應對的方式——當然應對的方式就只有那一種了，就是低著頭默認了這些批評。畢竟以前也一直都是這樣，批評完了，日子該怎樣過還是怎樣過?？墒乾F(xiàn)在章齡這樣平平淡淡地囑咐她著退役之后的事情，眉眼神情里竟流露出一絲“慈父”的意味，她忽然就茫然了。為什么章導可以這樣平靜呢？難道真的像沖動之下冒出來的那種可怕的想法一樣，自己對于章導來說，其實就是無足輕重的，從來也不是不可或缺的?！稽c也不愿意往這個方向去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其實12年我去粵省隊把你招進來的時候，說實話我的確沒有那么欣賞你。也是我自己的偏見吧，你大概也能感覺出來，我更喜歡那些膽子大的，敢表達的，看起來心氣就很高的孩子，像澄子，像現(xiàn)在的小棠，從第一面兒她們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?！闭慢g忽然開始回憶過去，“而你不一樣，你的心好像很小，只裝得下一個埋頭訓練。安排的量再大，你連抱怨都不敢有，打小就像個悶葫蘆一樣，小張導都覺得你不像個十三歲的小孩子，怪老成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而且我的能力本來也沒有那么強?！绷匦÷暡逶?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錯，你的能力很強，當時我從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好勝心和對于這個項目本身的興趣，這兩者對于競技體育有多重要，我想你現(xiàn)在肯定非常明白?？墒羌词惯@樣，你也還是能練出一流的難度，即使當時的國際賽場對你并不公平，你也能夠取得很多值得記錄的成績。”章齡搖著頭，聲音里全是沉重的分量?！瓣仃兀颓飳幉煌?，你一直是不敢自己邁出第一步的。比如14年的亞運會和世錦賽，如果當初直面這些機會的是秋寧，她一定會用盡所有力氣去抓住，無論要面對什么都不會退縮，可是你卻表現(xiàn)得有很多猶疑，我也為這個和你生過不少氣?！?br>
        “但是只要被推著跨出了第一步，后面的一千步，你都可以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的。這點，就算是秋寧也未必能做得到。作為教練我負責任地說，你遭受過的挫折、壞運氣和不公平絕不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體操運動員少，能夠經(jīng)歷了這些仍然選擇堅持下來的人少之又少。事實上，真正能堅持到最后一刻等到反轉的奧運替補，就已經(jīng)少之又少了，大概你都沒有意識到你這份心性有多寶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我現(xiàn)在也選擇了放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，本來我對于你這個決定是打心眼里不認同。在我看來，最起碼明年你能上世錦賽的概率就大得很，眼前這個單項決賽更是沒什么必要退掉，是贏是輸都是自己應得的，堂堂正正。但我說過，曦曦，你始終是不敢邁出第一步的?；蛟S你選擇堅持，更多地是出于一種習慣而非主見。這個決定雖然未必正確，很可能只是一時沖動，卻會是你第一次主動做出的不同選擇，這終究是你人生的必修課。誰又能一輩子悶著頭往前沖呢？更何況，練下去若沒有省隊的一力支持，確實是要吃苦的?！?br>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所以，章導不會怪我出爾反爾嗎？”柳曦問得無奈，章齡這個態(tài)度讓她既釋懷感動，又有些難以言說的失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有什么資格來責怪你？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。再說了，我也承認，我這幾年有很多對你不夠耐心的地方，態(tài)度不好的時候太多了。我脾氣又不好。”章齡推開椅子站起身，拍了拍柳曦肩膀，力氣大得足以直擊人心：“但有一點，我還是要跟你說清楚的。你們黃導不知道，我全運之前就已經(jīng)和陳導都說定了，子晴會去他的組里?！辽?，我從來沒有對我們組里的任何一個人，想過‘放棄’這兩個字?！?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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