擠在新調(diào)整的宿舍陽臺上夜談的時候，談及出大名單時被“舍棄”的往事，陳嘉卉相當(dāng)坦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你還是保持了很好的訓(xùn)練狀態(tài)——跟我們這些你不想看到的人整天待在一起。兩站世界杯都比得很好，我好佩服你啊?！卞X笑笑也很坦誠地說?；叵肫饋?，她是真的有些自慚形穢，甚至有點恨當(dāng)初的自己為什么如此不開竅？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，簡直自亂陣腳?？纯慈思谊惣位?，比自己還小一歲呢，面臨的境遇那么難，心態(tài)都能放那么穩(wěn)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不是我的心態(tài)好。只是因為，一件事堅持個十多年，再苦再累都會習(xí)慣的。不僅如此，我的省隊也一樣，舍棄了我，而選擇了澄姐。是，我是很想怨恨他們，怨恨他們所有人?？蓻]有辦法啊。沒有吳導(dǎo)，我還不一定能進國家隊，而且這么多年，他對我的教導(dǎo)也是盡心盡力的。我們省隊對我……除了這次，也是不錯的，我聽說過暖暖姐、曦曦姐、元寶姐她們的事情，還有笑笑你之前在湘省隊也……，那我們省隊相比之下，真的已經(jīng)很寬容了，保送待遇也不錯。澄姐當(dāng)年的跳馬更是犧牲了她自己拿好幾塊獎牌的機會，保住了我們所有人的團體全運獎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陳嘉卉抬頭望了望清清冷冷的月色，嘆了口氣，聲音由辛酸的激憤轉(zhuǎn)為平靜。都會習(xí)慣的，她這樣安慰過自己無數(shù)遍了。體操論壇里那句“競技體育，菜是原罪”如一把利刃，讓她把一切反抗和抒憤的欲望忍氣吞聲。講成績不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嗎？誰又有義務(wù)無條件地以我為先呢？只能習(xí)慣單調(diào)、枯燥、乏味甚至充滿不公平的每一天，習(xí)慣逆來順受，任由前途自生自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走下去，又還能做什么呢？就像這只手臂——我從四歲半開始練體操，主項一直就是高低杠——從指頭尖到肩膀，肌肉磨損、韌帶拉傷，每一寸都是一開始肯定是疼啊，可是疼久了，就成了習(xí)慣，不疼反而不適應(yīng)了?！?br>
        “我懂。我們都是這樣嘛，爭又爭不過，但不爭還是不甘心。”錢笑笑點點頭，默默地摩挲著陳嘉卉的手作為無聲地安慰?！翱赡悻F(xiàn)在是高低杠單項積分榜上的第一名呢，那可是奧運會的入場券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。不像我，之前那個表彰儀式你也看到了，我，說不定還有初初，這次去了亞運會，在領(lǐng)導(dǎo)心里那是黑歷史?！?br>
        “單項？”陳嘉卉睫毛一揚，好像聽到了什么很可笑的笑話：“那是不可能的。6.3的高低杠，憑什么能成為最早鎖定奧運席位的單項？我現(xiàn)在能參加單項世界杯，是因為華國隊不能丟榜上無人的臉。明年，新的選手上來，我當(dāng)然又是被舍棄的那一個了。我只有沖跳馬這條路?！?br>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——隊里不是都在說，寧導(dǎo)親口說過，奧運會一定會有一個平衡木單項選手?！闭f是傳言，看平衡木場地的空前熱度便知道傳言與真相無異，錢笑笑也苦笑了。“我也只有沖跳馬這條路?！?br>
        兩個小姑娘肩靠著肩無言地依偎在一起，看外面鱗次櫛比的高樓投射的璀璨光芒。溫和的暖意從彼此的外套里逃逸出來，她們甚至可以聽到在無邊的靜謐里，有骨骼伸展的聲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來，今天訓(xùn)練之前，我們先來一起觀摩一下我們外訓(xùn)小分隊這一個半月最顯著的成果。任小棠的高低杠，進步很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2018年進入最后的倒計時，在留守“家”中的眾人或期待或很不期待的目光之中，寧士軒終于帶著兩位教練和六位選手平安歸來。這位仍然算是新官上任的總教練果然不按常理出牌，回到體操中心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任小棠展示外訓(xùn)成果，直來直去陽光坦誠的人物形象立得那叫一個穩(wěn)穩(wěn)當(dāng)當(dāng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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